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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观念与阶层差异:真的能感同身受吗?

彭晓芸

这篇文章并不专门评述柳岩事件。演艺圈的事情,评议起来是处处是地雷,是个危险的坑。很多时候,你滥施的同情或性别观念的政治正确,不过是成为了营销炒作的一环。不过,关于婚礼以及性别、阶层差异,却很有可讨论的社会学意义。

娱乐圈事件,常常成为谈资,似乎人人都“认识”那些明星,人们谈论起明星的婚恋和私人生活,仿佛活在她们身边的星探或居委会大妈大爷,颇有一股自来熟的越俎代庖架势,包括那些专事写娱评的情感专栏作家,评议起明星的婚恋生活,简直像个全能的上帝,一眼就看穿了结婚离婚分分合合的个中滋味,总是在替这个抱不平,替那个不值。

 人们为什么会对非熟人的明星们产生熟人社会圈里才有的七嘴八舌、家长里短呢?这大概源自一种身份的代入和观念的错位。很多人对柳岩的“同情”来自他们自身的生活经验,尤其是那些活跃于乡镇的闹洞房婚俗。

不过,迄今为止的评论忽略了一点,即阶层差造成了性观念的“贫富悬殊”:在乡镇,闹洞房婚俗的背景是性观念的保守和性自由的匮乏;而在演艺圈,这是一个性观念趋于开放且性资源(无论男女资源)相当富余的群体。前者的“闹”,既是变异了的风俗更是性压抑的宣泄,后者的“闹”,却是表演性极强的娱乐节目和性开放的游戏。——说得粗俗一点:男演员根本不缺对女演员揩油的机会,身体接触是他们非常职业的行为;而农村娶不上老婆的剩男才容易在婚礼上借闹洞房对女性表达性饥渴,趁机性骚扰……将这两种混为一谈是自作多情的性观念错位。

对演艺明星而言,身体接触甚至裸露均是职业需求;在非职业场合,“走光了”“玩疯了”也许会令她们不悦,但这种“不悦”和乡镇青年们趁着闹洞房戏弄伴娘则有很大不同。柳岩的道歉令很多人“愤怒”,其实他们只不过是把生活中的性别关系的不对等代入到柳岩身上,却丝毫没有觉察到,对一个职业演员来说,这种“道歉”不过是一种敬业姿势的表态和人脉关系的维护。

不同阶层,有着不同的性别观念,这不只表现在演艺人士和普通人之间,知识分子、艺术家往往也是世俗观念的不配合者。为人熟知的波伏娃、萨特之间的开放关系,就与普通人持守的性关系的排他性、独占性观念格格不入。更有大量哲学家、艺术家、作家有过婚外情,当普通人以一夫一妻制对他们施加道德谴责时,他们只会哈哈大笑,完全不受力,这些“所谓的”道德约束在他们的观念中,往往并不是真正的道德问题。在罗素那里,大概只有不自由与强加的义务才是对爱情最大的不道德。

为什么会有这些观念差异?这就要对主流性道德的形成有一个人类学、社会学乃至经济学的视角和解析了。

当人们完全依附于性关系以及婚姻制度提供的生存庇护时,人们亟需发展一种被误认为是“普遍道德”的文化观念来固定这种生存机制。对于一个彻底依附婚姻提供生存保障的女性来说,丈夫有婚外情就是对她的利益的最大戕害,她自然希望社会提供同情的舆论来施加压力,以令丈夫回归家庭或者付出经济代价来作为解除婚姻合同的成本。但对于一个经济独立、人格独立的女性而言,丈夫甚或自己的婚外情,不过是生活的自然风貌,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当人们去同情希拉里时,希拉里大概也就只能以政治野心回报你的“自作多情”。

生活中的这种自作多情太常见了!诸如人们会想象离婚对女性是多么巨大的灾难,然后对一切离婚女性抱以同情,但是,假设你去同情王菲、同情奥巴马母亲作为一个单身妈妈的艰辛,最大的可能是,你的同情是令她们感到滑稽的。

性别问题常常发生的误会便是,总有人忽略阶层差异而在性别议题上进入女权主义的教条。这种做法,非但无助于女性地位的提升,还容易强化女性的弱势身份刻板印象,令那些早就脱离性别强弱定势的女性感受到另一种“性别歧视”。

柳岩是怎样的心态,无以准确揣测,但受众真的能对她的境遇感同身受吗?则未必。看到她因这一事件成为主流媒体的采访对象,顺便侃侃而谈自己的演艺生涯、职业观时,我们不能确认,她是不是在偷着乐,脱掉的衣服终于穿回去了: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自作多情、自以为能感同身受的观念错位,反馈到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现象便是生活于乡镇、三四线城市的“七大姑八大姨”对一线城市年轻人婚恋的指手画脚的自作多情。这涉及一个问题,我把它叫做“观念的城市化”。当下很多生活于一线城市的年轻人,观念并未完全城市化,或者说,当他们想要实现这种观念变革时,父母辈以及亲戚朋友的熟人社会总会把他们拽回去。

创造力的持续保持,和生活方式息息相关,被不断卷入庸常俗事的人很难脱离生活琐事的限制。作家严歌苓选对了适合她的生活方式,她的父亲、她的外国先生,都在鼎力支持她的创作,不把她陷入抑郁症或离婚当不正常,不把她异于一般女性的生活路径当脱离常轨。她最大限度远离了七大姑八大姨九大丈对她生活的议论。

事业有所追求或笃定坚持自己的生活生活的人,是脱离乡里乡亲七大姑八大姨九大丈闲言碎语的人。城市化——意味着熟人社会的瓦解和弱关系社会的建立,后者乃志趣导向,而七大姑八大姨九大丈的视野不足以指导你的生活,甚至会是破坏者搅局者。很多城市移民(尤其随迁老人)想不明白这一点,受困于此,甚至拿来裹挟城市的子女。

柳岩是不是遭遇了观众的“自来熟人来疯”式自作多情,姑且不论。对于不仅仅只是为了看看明星的热闹,而善于在娱乐事件中思考人生的受众而言,一个最大的启示倒是:想要遵循自己内心而生活,也就是所谓特立独行,在中国,最好的办法是远离“自来熟人来疯”的熟人圈子:七大姑八大姨,同学会同乡会之类的,多参加一些基于兴趣爱好的弱关系圈子。强关系熟人圈会过度侵犯你的生活,人人以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来关心你婚否房否生否,而兴趣弱关系则提升你的视野智识。

历史文章延伸阅读(点击可读): 那些挣扎在贫困线上的“性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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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供职南方报业、时代周报、凤凰网、央视经济频道等媒体,现为中山大学哲学系在读博士生。 本人原创作品,如有商业用途(包括纸媒、电视、网站、移动客户端)转载,须经本人授权同意并支付稿酬。 联络方式:微博私信或微信公众平台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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