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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材施教不要回避智力差异

彭晓芸

过去,一个家庭有好几个孩子,天资差异这个问题,在同一父母的孩子间体现出来,家长们很容易对孩子作出客观判断:我家老大脑子木一点,我家老二聪明啊,我家老三脾气不好……

但今天,独生子女一代以及独生子女养育着的独生子女二代,似乎再也不愿意承认“禀赋有差异,人生而不平等”这个“政治不正确”的客观现实了。当每个核心家庭都有且仅有一个孩子时,基于保持阶层流动优越性的焦虑,有钱的家庭会把孩子当“天才”珍视,而降生于贫寒家庭的孩子,即便天资过人,也往往命如草芥,成为野蛮生长的“留守儿童”。

庸才被拔高,天才被埋没,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可能的教育不公平。

“成功学”前所未有地泛滥,大量心灵鸡汤和育儿手册都在告诉所有家长,只要肯努力,你的孩子就能成为成功人士。而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不知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超凡脱俗”,还是为了免于众人对他的孩子拼爹拼娘的嫉妒,这一类人士热衷于表达对子女毫无期待的“无功利心”,诸如“就算孩子长大了去街头卖煎饼、去当个清洁工也无所谓”之类云云。

真的无所谓吗?“成功人士”龙应台倒是给出了诚实的回答,在《亲爱的安德烈》一书中,她这样对儿子安德烈说:“我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就,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为什么这样说,龙应台阐述她对社会分工的看法:“在现代的生活架构里,什么样的工作比较可能给你快乐?第一,它给你意义,你的工作不把你绑架,让你做工作的俘虏,第二,它给你时间,容许你去充分体验生活。”

这个答案比很多假装无所谓孩子将来如何,假装自己是放任自流洒脱派的名人来得质朴可信。几乎没有为人父母者故意希望孩子穷困潦倒、没出息,唯一的差别在于,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每个人定义的“成功”也不尽相同。龙应台认为赢得有尊严的生活,能够充分去体验生活,拥有这种选择权就是她对孩子的期待。有的父母则认为赚大钱才算成功,才能过上体面的生活,还有的家庭希望孩子有学问,即便是成为相对清贫的学者,也是家族莫大的荣光。当然,在中国大陆,还有不少父母希望孩子考个公务员,跟着主流价值走没错,稳定和拥有权力是最实惠的“成功”……

无论怀抱怎样主流非主流的期待,客观评价自己的孩子,对很多家长来说很困难。于是,我们看到大量的抱怨是------“应试教育扼杀了一个小诗人”,“没有从小入读名校耽误了我的孩子”,“该管得严一点,打球的时间如果用来做题就好了,就差那么几分”,很少有人会说,“我的孩子很幸运,他得到了最大的发挥”。

应试教育虽然有万般局限和弊端,但说应试教育扼杀了人才,指的是扼杀天才,扼杀了尖子生。在应试教育体系下,尖子生对付应试考试也很优秀,问题在于,如果不用这套评价体系,他们的多方面才能或许能够有更充分的时间得以培养和展露。应试教育并不扼杀那些怎么学也学不会学不好的,人们不敢承认,智力水平和学业水平是有一定相关性的。

一位重点高中的班主任告诉我,重点学校是天资聪明的孩子的乐园,天资稍微逊色的,就会很吃力,学习方法不对头苦学的,往往都比不上尖子生的应付自如。“人比人气死人,我们有时候不好打击家长,就只能一味鼓励”。

“天赋论”、“智力差异论”的确显得很不合时宜,不得人心,但如果以因材施教的古训来理解“天资论”的话,不难得出“因材施教”其实也包括因智力水平而施教。常常有些自以为是的人,看见人家的孩子学这样学那样,就劝他的家长说,别让你的孩子那么累哦,学那么多才艺让孩子不堪重负哦,还有一种则是,看见别人都上奥数班了,觉得自己的孩子不能落后,赶紧把孩子塞到奥数班去,也不管孩子现有的水平能否接受超编知识。

那些智力水平超前的孩子,就属于喂不饱的孩子,他们的表现是有强烈的求知欲。这样的孩子,如果智力发育的需求得不到满足,自己都会去寻找刺激智力发展的事来干,部分聪明孩子迷恋上电子游戏就是这个道理,家长没有适时填补孩子的智力需求。对这部分孩子,如果兴趣引导得当,你让他同时学多项才艺,他们会乐此不疲,多动动脑筋对他们而言一点也不辛苦,包括解数学题。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对超编教学内容、对奥数全盘抨击的,也是不能理性看待个体差异的人。

其实,最奢侈的教育模式就是因材施教,就是私人定制的教育。在中国的传统社会有私塾,在西方有家庭教师,这些都是昂贵的“私人定制”,那时的教育还没有进入工业文明时代的规模生产,因而只能是有钱人的特权。

今天,教育高度规模化、集约化了,但值得反思的是,因材施教的可能性就大幅降低了。同样一个知识点,应试教育绩效指挥棒之下,老师会倾向于按照智力水平中下的孩子也能学会的程度来教,来布置作业的量。这样,那些智力水平拔尖的孩子就会成为“陪读”,他们那未得到满足的求知欲就会饥肠辘辘,要么自己课外加码,要么服从群体,直到变得更平庸一些,以适应这种集体教育的节奏。 

在过去相当长时期以来,人们对学校内区别快慢班十分反感,认为这样是“歧视”差生。这就是为所谓“绝对平等”的“政治正确”而拒绝因材施教。试想,长期以来,选拔体育尖子、音乐等艺术苗子从未被扣上歧视的帽子,为何学习文化课的能力有差异,智力水平有差异就要假装看不见呢?

如果观念的障碍能够得以解除,有人会问,怎样才算因材施教呢?确实,教育之所以如此复杂,在于因材施教并不容易,需要的是教育家那样的智识和执行力,需要有一双慧眼,帮助孩子们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发展路径。帮助成长中的孩子设计定位,应该是设定一个“跳起来摸得到的目标”,既不要好高骛远,指望躺着中状元,也不应妄自菲薄,放弃努力。

在中国目前的条件下,富裕家庭但天资平平的孩子往往被寄予过高期待,有些孩子甚至不堪压力而出现各种心理问题,而贫困家庭的孩子,有些好苗子却可能因贫困而没能得到良好的教育机会。

龙应台的孩子问过她,如果他是一个很平庸的人,龙应台这般优秀的母亲能否发自内心地接受?对城市里的中产及以上家庭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好问题,值得提前做好心理建设。当下全民“教育焦虑症”中,不排除很多是由于期望值过高而导致的。

相比城市里富裕阶层的教育过剩现象,更值得忧虑的,恐怕是贫困阶层的孩子日益处于残酷竞争的末端。高考被视为目前一个不完美但仍然必要的制度机制,很多寒门子弟靠高考被选拔出来了。然而,我们日益看到的是,现在连高考也越来越“产业化”、“技术化”,没钱上辅导班成为寒门子弟新的一道槛。

因材施教、遴选人才的机制,应当贯穿在教育的日常阶段,并且提早开端。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改变我们的教学方法和考试方式,让因材施教的理念能够在教育实践中真正发挥作用。要实现这一目标,不改变当前把基础教育当低端产业的状况,恐怕难以有实质性的突破。

对公办教育而言,基础教育不再分重点学校、不再挂牌省级市级,并不意味着就要搞教育的平均化、流水线生产,而是应当允许每所学校都发展自己的特色教育,像美国的公立学校也有“资优班”,天资优秀的人被鼓励参加更多的特色教育项目。

当然,“因材施教”理念更可能带来私立学校的春天,当更多的家庭意识到个性化需求的必要性,自然会促动民办教育市场的繁荣。不过,最为根本的,仍然在于家庭这个教育的前端单位能够更为理性地定位自己的目标,客观认知包括智力水平在内的个体差异,只有这样,市场才能更加精准更加多样地因人制宜,发育成熟。只有那时,全民为高考疯狂的局面才能有所缓解。

笛子应该给谁用才是最符合道德理想的?亚里士多德说,给最好的演奏者——这是笛子存在的目的。也就是说,正视差异,得其所得,才是每个人独特的生命价值。“浪费天赋”与“力小而任重”,某种程度上都是对生命的不道德。


《教育家》杂志专栏2014年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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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供职南方报业、时代周报、凤凰网、央视经济频道等媒体,现为中山大学哲学系在读博士生。 本人原创作品,如有商业用途(包括纸媒、电视、网站、移动客户端)转载,须经本人授权同意并支付稿酬。 联络方式:微博私信或微信公众平台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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