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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圈爆款心灵鸡汤”为什么是有毒的? 

图说:为免侵权风险,我不在网上找图,文章所配图片不是自己拍就是儿子画作。儿子说,这是未来人类。

 

                           “朋友圈爆款心灵鸡汤”为什么是有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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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晓芸

 

靠读者支持公共议题的写作是一条不容易的路。公众号上,我能明显感觉到,一旦写写事关个体尤其是都市青年困惑的,打开率和打赏率就高,而文章标题含有“留守儿童”的,打开很少。很多人或许会想,“留守儿童”关我啥事。不过这不是指责抱怨读者,我相信,只有处理好个人幸福问题,才可能有大爱。

 

因此,我仍会关注都市青年的困惑和心理困境,希望他们能够更有效找到平衡生计与追求理想追求幸福的路径——这也是我的追求。过好个人生活,才能关切公共生活。我理解一般读者的焦虑所在和他们对公共生活的暂时不太感兴趣。

 

何况,并不是所有都市男女的困惑仅仅是一种无病呻吟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很多是现实处境的困顿,背后确有深刻的社会结构之弊、制度之缺,还有一些则是心理常识哲学教养在过去的长期缺失造成的。对此做一些心理学社会学伦理学视角的剖析,仍是公共议题。

 

公与私,所谓的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并没有过去人们所想象的那么截然对立和清晰可分。对政治家而言,所有公民的个人尊严,就是公共议题;对评论家而言,所有个体的困惑与挣扎,就是公共议题。对都市青年读者而言,也许青年人如何规划人生是私人议题,“留守儿童”似乎是公共议题。读者选择自己偏好的议题来读,是无可厚非的,他们需要获取自己生活下去的精神资源——尽管这些精神资源很多时候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心灵鸡汤甚至是机场里的成功学厚黑学。

 

一个人选择什么样的精神资源来支撑和建构自己的精神生活,是由其所受教育的程度和他灵魂的厚重度来决定的。我们难以不加分析地直接指责那些动辄十万百万阅读的“爆款”鸡汤过于庸浅和粗鄙,要知道,我们的教育并没有承担起培养独立人格和批判性思维的责任,要知道,我们的大众文化往往不仅没有提供有品质的精神产品,甚至为了广告和营销的目的而故意迎合最阴暗的心理需求,丢给你一个快速消费品却无视你看完爽完之后长久的失落与空虚。

 

仰仗资讯的发达——尽管良莠不齐,总有会学习的人找到了他们信赖的思想资源,并得以自成体系地构筑自己的精神家园。那些致力于公开课翻译的翻译党,那些自学英语并坚持阅读有品质的外媒和精品原著的宅男宅女,不管他们是不是还在校园里读书,他们都是一群有终身学习能力的人。有那样一批看似很宅的青年男女,他们有着比社交达人更丰富的精神世界。

 

当然,宅男宅女们仍然无法逃脱现实生活的诸多困顿,诸如父母逼婚抑或啃老的指责、诸如择业中的谋生与兴趣之惑,还有一些恋爱中或婚姻中的男女,他们会遭遇爱情与婚姻这个古老议题的纠缠。

 

越是有丰富精神生活的人,越可能与现实生活形成一定的紧张度。这是因为,我们的社会并没有提供足够促使个体拥有更多自主选择的制度保障。(关于这一问题,参阅我早前文章《“制度性啃老”的伦理困境》、《被“孝道”绑架,今天的年轻人将会老不起吗?》

 

那么,在制度没有显著改善的情况下,年轻人难道就失去探索什么才是好生活的权利和欲望吗?显然不是。在有限客观条件下,他们能做什么,就成为很重要的话题。

 

可是,谁敢说,我们知道他们该怎么做呢?至少我不敢。我也不过比85后、90后大几岁,我的经济状况甚至也不会比他们好,我时常琢磨,怎样才能坐在家里写写文章就供养得起我的读书生活,同时又葆有独立批判的自由,不被任意资本绑架。这是相当困难的,原因我《免费新闻,大资本帮你买单的后果是什么?》 一文中曾经阐述过。我给自己设置了一些底线(包含但不限于此处提及的),可以写写看起来像“心灵鸡汤”的软议题(诸如本文),但绝不会写什么“软文”;可以接受文末插播硬广告,但绝不接受那些要求单独发成一条微博的硬广告污染读者视线;可以接受读者小额打赏,但绝不接受单篇文章单个读者超过千元的打赏;可以接受媒体约稿,但绝不接受以约稿机会绑架你不能批评该媒体……

 

当原则和底线设置好之后,你的心底里是安然和清晰的。你需要回答的是,如果这样还是不能令你免于经济的困顿,你会怎么办?在《免费新闻,大资本帮你买单的后果是什么?》一文中,我提到:“至于更为彻底的方案,那就是不要让写作成为你唯一的谋生手段。你要发展多种谋生手段,让自己更为自主自由地写作,让自己是有感而发不得不写才写,不是缺钱了才写。正因此,我争取让自己的关注面更广一些,而不是局限于媒体行业,起码不要做一个离开了媒体业就无法活的人。”也就是说,给自己备有谋生的多种路径,写稿收入微薄,去做做教育如何?当一个私立实验学校的中小学老师也很有幸福感呀!甚至律师、心理咨询师?如果不想对某一个行业的衰败或底线失守妥协,敢不敢归零重来?敢不敢做一个爱学习的跨界的人?除了懒散,心理上我没有任何障碍,关于跨界。

 

举我自己的例子,只是想说明,在这个时代,但凡想要坚持某些原则——这些原则也不是什么道德高尚,而是一种非常自我的个人内在一致性,甚至可以说就是某种任性——让自己可以不干什么的任性。譬如,诚实经商很道德吧,但我就是不喜欢,譬如,当个清廉有为的官很道德吧,但我就是不喜欢。对于不喜欢的事情,我甚至连尝试也没有去尝试过,我没有关注过生意怎么做——尽管我生在经商氛围极浓的潮汕地区,我没有考过任何一次公务员——尽管大学时代考公务员跟考四六级差不多普遍。

 

能在多大程度上坚持自我和追随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大概可以算是衡量幸福感的指标之一吧。不敢说我是幸福的——“人之未死,不可称颂其为幸福”,但可以说,我是时常能体验到幸福感的人。即便是历经诸种痛苦或挣扎,只要能够“自我地任性”,我便能从这种任性中体验到运用自己的自由意志的幸福感和存在感。

 

你的幸福感呢?源自哪里?你追问过自己没有?也许你的幸福感来源与我不同。如果你说你的幸福感必须源自财务自由,我也不能持有异议。大家能够追问你的,只是,你在努力实现它没有?或者,你的幸福感源自哈佛大学那项耗时75年的研究结论所说的,不是金钱、不是名望、不是社会地位和成就,而是亲密关系以及关系的质量决定了你的幸福。相信也有人说,任何需要仰仗外力支持的幸福都不自由,于是,他们厌恶亲密关系,他们只追求个人价值的实现和个人成就,这恐怕也没有问题。

 

有人就曾经这样问过杜尚:“牡尚先生,现在是1996年,再过几个月您就80岁了。在1915年,半个世纪前,您去了美国。回顾您的一生,什么让您最满意?”

 

杜尚回答说:“首先,我很幸运,因为我基本上没有为了糊口去工作。我认为从实用的角度看,为了糊口而工作是挺傻的。我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不必为糊口而生。感谢我的运气,使我不必‘下海’挣钱。我从某个时候起认识到,一个人的生活不必负担太重和做太多的事,不必要有妻子、孩广、房子、汽车。幸运的是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相当早,这使得我得以长时间地过着单身生活。这样,我的生活比之于娶妻生子的通常人的生活轻松多了。从根本上说,这是我生活的主要原则。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我没生过什么大病,没有忧郁症,没有神经衰弱。还有,我没有感到非要做出点什么来不可的压力。绘画对于我不是要拿出产品,或要表现自己的压力。我从来都没有感到过类似这样的要求:早上画素描,中午或是晚上画草图,等等。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我是生而无憾的。”

 

在杜尚这里,幸福就和有无亲密关系没有什么关系。我们难道可以否认杜尚自己的幸福感断言吗?

 

“朋友圈爆款心灵鸡汤”为什么是有毒的?每次走过中大南门,都看到这老头儿。你说他在为糊口而工作吗?我觉得不!他就是艺术家。 

 

而罗素则说:“三种单纯然而极其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那就是对于爱情的渴望,对于知识的追求,以及对于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相信也没有人会否决罗素的自我陈述以及他对幸福人生的认知。

 

也许我会更同意罗素,觉得这才是更为完整的人生,但在理性上,我不会否认艺术家更为决绝的自我精神满足。我们不能指责一位艺术家不热衷结婚生子的婚姻生活就缺了什么,这简直是对人类这种最富创造性的动物最大的藐视与羞辱。

 

事实上,杜尚结过婚。1927年杜尚结了第一次婚,但6个月后即离婚。1954年,他在自己67岁的“高龄”又结婚了,他表示这是因为他的妻子在50岁的年龄已不会再生孩子了。有人便说杜尚逃避有孩子的婚姻生活是自私和缺乏责任心,这显然也是思维缺乏弹性和张力的无趣。有一个有趣的艺术家,懒得结婚,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心理学家们就常常犯这种傻,譬如很多心理学家苦心孤诣地教导人们如何维持婚姻,甚至声称美好婚姻不在于找对人,而在于会“经营”。为了兜售经营关系的心理学战术,心理学家们并不保持价值中立,而是热衷输送“婚姻至上论”。

 

很多年青人就是在纷繁的多学科各说各话中迷失自己的。今天看见朋友圈转发一个“爆款心灵鸡汤”,他们立即渴望把自己千疮百孔的婚姻经营下去,并说服自己这就是幸福人生。明天看见朋友圈又转发一个“爆款心灵鸡汤”,声称“去你的关系,所有的爱情都是自欺欺人”,他们又立即对自己有没有爱的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和恐惧。

 

看到这里,相信你已经可以作出一个初步的判断了:年青人最大的困惑在于他们没有自己的价值体系。没有自己的价值体系,便容易东倒西歪,东倒西歪的人生便充满了犹疑不决和患得患失。有些时候,他们甚至不敢去做选择,而是麻木地充当被选择的角色,无论在个人职业规划上还是情感境遇上。

 

而“朋友圈爆款心灵鸡汤”为什么是有毒的?这是因为,它们总是宣称自己是灵丹妙药,总是给你一个封闭式答案。甚至,连一些训练有素的心理学学者,也在充当“爆款心灵鸡汤”的厨师。看见一个转发量极高的心理问答,竟然径直把“爱与性”理解为头脑与身体的对立,并且向他的读者宣称选择头脑是更为靠谱的,迷恋“性快乐”是可耻的。看起来,他是当真不知道,“性快乐”完全可能高度源自精神共鸣与灵魂相契的震颤。

 

学习哲学的人为何不能回避“何为美好生活”的议题,就在于,哲学的源头就从拷问“何为值得欲求的人生”开启的。如果政治哲学表示它可以回避这个问题,要么是学术上细分议题的策略,要么就是自欺欺人的鬼话连篇。

 

为什么我们的公共舆论和学术话语当中,哲学似乎从“人生哲学”这个议题中退席,大概是因为,大众话语已经把“何为美好生活”演绎成了面目可憎的成功学厚黑学,哲学学者觉得加入这个议程就是对自己学术水准的极大羞辱。还有一个因素可能是哲学对“何为美好人生”的回答是高度抽象的,不像心理学那样总是提供技术性的操作细则,这也令读者心生厌烦,觉得你说了半天,还是没告诉我该怎么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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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晓芸

彭晓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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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供职南方报业、时代周报、凤凰网、央视经济频道等媒体,现为中山大学哲学系在读博士生。 本人原创作品,如有商业用途(包括纸媒、电视、网站、移动客户端)转载,须经本人授权同意并支付稿酬。 联络方式:微博私信或微信公众平台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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